过去10年中国财富创造的模式和行业发生巨大变化

图/视觉中国

文 | 《财经》记者 冯奕莹 王颖 《财经》研究员 王立峰

编辑 | 王立峰

胡润富豪榜以及福布斯富豪榜是全球富豪排行榜的两大权威榜单，这两大富豪榜此前先后公布了其2022年中国富豪榜名单。两大富豪榜单以追逐年内全球各国富豪的财富数额以及排名等试图探究财富的流向、财富的传承与创造等。

关于财富起源，埃里克·拜因霍克在他的《财富的起源》里记载了这么一个非常有趣的故事。肯尼亚西南地区的一座茅草屋里，一位年长的马赛族人问了拜因霍克一个问题，“你有多少头牛？”当拜因霍克回答说没有的时候，茅草屋里面想起来了喃喃低语。大概的意思是，你一头牛都没有，怎么有钱能够来到遥远的非洲，况且还带着相机？

拜因霍克用这么一个故事，引出了一个千百年来人们一直思考的问题，什么是财富？什么是财富的载体？这是一个不太容易一下子回答的问题。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生活环境下的人们对于财富以及财富的多寡有着不同的理解，土地、牛羊、鳕鱼、铁器、金银，甚或贝壳等都可能成为财富的象征。亚当·斯密在其《国富论》中也提出，财富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概念。

这并不难理解。数年以前，当平头百姓还在津津乐道于房地产以及那些富豪们的时候（如杨惠妍、吴亚军、孙宏斌、王健林们），类似曾毓群、王传福这样的新生代富豪已经在向他们发起了有力的冲击。时代在发展，仅仅凭借土地就成为富豪的时代大概率一去不复返了，而那些附着在土地上的饱含价值量的科技创新成为新的财富载体之一。

到底什么是财富？什么才是财富的趋势？尽管我们还不能有一个特别标准的答案，然而几天前胡润研究院发布的《2022衡昌烧坊·胡润百富榜》（下称“胡润百富榜”）有望给我们一些启示。这份榜单为我们观察这个时代的造富机器提供了很好的视角。

先以寻常来看。其一，排名榜首的首富们，主要集中在北京、深圳和上海。2022年跟往年没有什么太大不同。归根结底，城市魅力以及营商环境、文化环境、人口因素等在内的因素决定了最终的结果。

其二，排名榜首的富豪，科技的含量依然不足。从过去的杨惠妍、马化腾，到现在的钟睒睒，其成功更大程度上依赖国内庞大的市场规模，不管是地产，还是矿泉水，抑或是腾讯的游戏产业。当然，我们并不否认这些企业非常伟大，没有伟大的品质，这些企业更不可能走到今天。

其三，我们缺乏世界级的企业。上榜的企业，绝大多数其业务收入的主要来源依然是中国内地。这当然有业务根基在内地的原因，但是背后反映的全球化能力不足，也是现实。

接下来谈几个意外。

意外之一：首富们的家产也缩水

榜单数据显示，2022年的首富们无论是数量还是财富规模都大幅缩水。有1305位个人（家族）的财富超过50亿元，登上2022年胡润百富榜，比2021年减少11%（160人）。上榜企业家总财富为24.5万亿元，比2021年下降18%。

“疫情和俄乌冲突之下，全球经济放缓，对中国经济短期内也造成影响，中国证券市场大幅下降，恒生指数和深指都比2021年同期下降20%多，上指也下降超过10%，这也导致了2022年上榜企业家财富普遍缩水，上榜人数下降。” 胡润认为。

从财富下降的数额来看，2022年下降最多的行业主要来自房地产和互联网平台。曾经风光无限的房地产富豪们渐渐淡出了榜单，碧桂园的杨惠妍财富比2021年下降1100亿，是2022年榜单上财富下降最多的；而互联网大佬也受估值回落影响排名下降。

富豪们财富数额的下降，反映了这个不确定时代财富增长的艰难。新冠疫情未了，地缘冲突迭起，叠加央行货币政策的调整、供应链的冲击等，让这个时代的财富创造者们饱受“不确定”的冲击，大到全国性富豪，小到平民百姓。

对于2022年全球资产价格下降，上榜企业家人数和总财富规模下降的现象，胡润告诉《财经》记者，大家看2022年是有所下降，但是如果时间拉长，5年来中国上榜企业家人数上涨了50%，10年来中国上榜企业家人数上涨4倍，相比20年前就几百倍了。“我的意思我们有时候看得太细了，就看一年。我们可以站得高一点，可以看得远一点。”他表示。

意外之二：卖水的蝉联中国首富

2021年，钟睒睒登顶中国首富，在外界看来很像“意外”，2022年能够蝉联中国首富，更是个意外。“很难想象在2022年这样一个科技消费的大年，中国首富是卖矿泉水的钟睒睒，而且这个财富是达到了历史以来最高水平。”胡润感叹。

钟睒睒，是一名浙商，2022年68岁。根据胡润百富榜，钟睒睒2022年财富值为4550亿元，相比2021年增长17%。钟睒睒的个人财富与其控股的两家上市公司农夫山泉（9633.HK）和万泰生物（603392.SH）的市值表现息息相关。2022年半年报显示，钟睒睒直接和间接持有农夫山泉83.98%的股权，同时直接和间接持有万泰生物73.3%的股份，为实际控制人。最新交易日，农夫山泉总市值4898亿港元，万泰生物总市值1201亿元。

胡润告诉《财经》记者，钟睒睒2022年仍然成为首富，代表中国传统产业的未来还是相对比较好的。与钟睒睒一起进入胡润百富榜的还有河南牧原股份的秦英林。某种程度上，他们能够成为中国首富，依赖的还是中国这个超大规模的市场。胡润指出，中国占全球人口的20%，但是全球剩下的80%人口比较分散。

这一现象也在客观上凸显一个事实：中国企业的全球化水平不足。期待未来中国能够有类似苹果、特斯拉、微软、亚马逊这样的全球性企业出现，并改变中国首富的版图。

意外之三：新能源取代房地产，成为新“造富机器”

房地产无疑成为财富缩水最为严重的行业。据胡润研究院统计，在20年前，房地产行业的上榜人数在胡润百富榜占比为50%；十年前，这一比例为20%；五年前为15%；2022年房地产行业继续下跌，上榜人数占比为10%。

2022年的胡润百富榜共有293人落榜，其中，涉足房地产行业的最多，占比14％。留在榜单上的地产大佬中，碧桂园的杨惠妍财富比2021年下降1100亿，是2022年榜单上财富下降最多的；恒大地产的许家印则下降了400多亿，直接从前100出局。

“房地产商在我们往年老榜单都是占比比较高的，但它每年的比例在不断减少，一方面是因为行业整合了，强者更强。最近三年可能房地产压力比较大，所以它的价值创造越来越少。另一方面，房地产上榜人数占比的下降，还因为其他行业在上升，包括新消费、新能源等等，每年都有新兴产业冒出来。”胡润表示。

真正的问题在时代的进步：属于房地产的黄金时代已经落幕，属于新能源的绿色时代正在开启。身处近两年最热赛道，新能源汽车和光伏产业企业家财富迅速积聚，成为榜单上的常客。

锂电池龙头宁德时代（300750.SZ）有三位企业家入围，分别是位居第3名、第26名和第83名的曾毓群、黄世霖和李平。2022年以来，宁德时代股价下跌超30%，但仍是创业板唯一一家市值近万亿元的上市公司。

其他锂电上榜企业还包括，亿纬锂能刘金成、骆锦红夫妇以605亿元排名68位，财富同比缩水13%；天齐锂业蒋卫平家族以580亿排名73位，财富同比下跌12%。

新能源汽车的表现也可圈可点。比亚迪的王传福以1450亿元位列第14位，财富同比增长2%；吉利的李书福家族以1350亿元位列第19位，财富同比缩水23%。

“新能源汽车领域，理想汽车的李想、小鹏汽车的何小鹏，以及蔚来的李斌财富均有所下降。而2022年正在大力拓展海外市场的比亚迪王传福，财富相对比较稳健。”胡润表示。

得益于装机需求持续旺盛，近两年光伏板块业绩高速增长。此次榜单中，光伏行业共有八家企业的富豪上榜，包括通威股份的刘汉元、管亚梅夫妇（财富值1250亿元），合盛硅业的罗立国家族，隆基绿能的李振国、李喜燕夫妇，晶澳科技的靳保芳家族，德业股份张和君，天合光能的高纪凡家族，阳光能源曹仁贤，福斯特林建华、张虹夫妇。

意外之四：制造业崛起

2022年的富豪榜，一个鲜明的特征是马云、马化腾、张一鸣等为代表的这些我们称之为“软科技”企业创办者们财富的缩水。与之对应的则是制造业的崛起。从数据来看，2022年胡润百富榜的上榜企业家中，有70%是十年前没上榜的，只有30%是十年前上榜的。

胡润告诉《财经》记者，这是因为过去10年财富创造的模式和行业发生巨大变化。比如说2022年榜单上的前三名，10年前都没有在榜单上。“第一名的钟睒睒，他的财富10年前是没有被公开的……第二名张一鸣和第三名曾毓群，10年前他们的企业就像一颗种子，还没长成大树。”

工业产品行业2022年上榜人数最多，占比13%，以做挖掘机的三一重工梁稳根、做工业电器的正泰集团南存辉为代表。

总体上，“幕后英雄”即B2B企业的比例这两年明显增长，2022年榜单上58%是“幕后英雄”，比如服务于新能源汽车行业的宁德时代、服务于医疗行业的迈瑞、服务于基础建设行业的太平洋建设等。

制造业崛起，反映中国全球供应链地位的稳固以及超大规模市场的优势，也印证着中国制造业核心竞争力的上升。

意外之五：尚乘数科蔡志坚，悲喜之间

尚乘数科——一家营收仅有2000万美元，50名员工的中概股公司，让外界看到了资本市场的造富能力。

莫名其妙的市场炒作一度成就了蔡志坚，这位尚乘数科实际控制人的财富光环。2022年7月14日，香港金融科技公司尚乘数科登陆美股，发行价7.8美元，13个交易日后，股价已经涨至1679美元/股，是发行价的215倍。但随后股价却迅速走低、闪崩，甚至一度触发熔断。截至11月10日，尚乘数科报收于17.25美元/股，市值仅剩32亿美元。

“蔡志坚一度成为中国最富有的三个人之一，超过了马云。不过他只在前三名位置维持了2天。在最近两个月里，尚乘数科的市值已降至40亿美元之下，蔡志坚以60亿元的财富上榜，他的财富就像是坐了升降电梯。”胡润研究院指出。

蔡志坚一年的财富悲喜，实际也反映了这个时代的趋势，那就是数字化。招股书显示，尚乘数科业务包括数字金融服务、数字媒体内容营销、蜘蛛网生态体系解决以及数字投资四大板块，这些业务都与数字化有关。随着人口老龄化发展，以及全球碳中和路径推进，数字化领域成投资沃土。

2022年的胡润百富榜已经颁布完毕，但是榜单背后的中国故事依然在持续。

“宏观研究和经济数据有其自身的价值，但是有时候从另一个角度——财富榜单和其背后企业家的故事，可以让大家有另一种模式、深度一点了解中国的经济的变化。通过这个榜单，你会发现中国各个领域的世界级的故事，比想象的要多得多。”胡润告诉《财经》记者。

他举例，39岁的张一鸣做短视频，不仅在中国做得好，它也是世界上短视频做得最好的企业家。中国各个领域的企业家，也可能是世界级的企业家。比如比亚迪的王传福，就是世界级的一个造车者，虽然不及马斯克财富那么多，但是他在全球造车行业仍是前5名。

《胡润百富榜》中也能看到特定企业家人群的变化。2022年女企业家占比基本与2021年持平，为26.7%，2021年是26%。女企业家中六成是白手起家的。杨惠妍蝉联中国女首富。

此外，17位“90后”上榜，比2021年多3位。其中3位是白手起家的：喜茶31岁的聂云宸、Manner咖啡29岁的陆剑霞，以及出生于北京，在美国创立了人力资源服务公司Deel的32岁王硕。

就在胡润富豪榜公布后没几天，福布斯也公布了2022年中国内地富豪榜榜单。两大榜单大同小异，但是两大富豪榜的一些共性，也在折射下一个十年财富创造领域的新趋势，新能源、科技、制造业等将进一步崛起。